香港民族及其祖地

文:顧濟時

中國殖民下,香港政治形勢越趨惡劣,故有港人提倡於海外建立自由、民主嘅「新香港」,以圖能脫離中國殖民壓迫。而佢哋對「新香港」嘅定義亦各有不同:例如喺不涉割裂他國主權情況下,於加拿大、澳洲等國家建立海外香港人社區;又如籌集資金向部分國家購入島嶼建立主權國,但不論為上述何者,其主張建立嘅「新香港」均傾向主動放棄祖地,永久遷居外地。然而,祖地對民族存亡極為重要 — 本文首先解釋香港作為祖地對香港人嘅意義,其次闡明缺乏祖地意識、割斷祖地連繫嘅移居海外主張,有害香港民族嘅原因。同時,本文認同香港人流散海外有其現實需要,如人身安全威脅,但流散海外只係暫時性,民主與自由嘅新香港要建立在我哋現正身處嘅香港之上,而非別國某一城市、某一偏遠島嶼。由此,本文提出香港人離港後只有兩個選擇:歸化成為另一民族,抑或自覺身為香港民族一員暫居外地,視重奪及回歸祖地為畢生目標,將之實踐。

民間對「新香港」嘅想像

建立海外「新香港」嘅概念並非新鮮事,早於一九八九年,當港人目擊中國政府於北京屠殺學生,港人對香港主權移交中國一事自然極為恐懼。而鄭經翰、黎智英等人曾建議由英國出面,向其他國家租借土地,讓香港人移民當地,首選澳洲達爾文港[1]。鄭等人嘅構思不難理解,目的係將港人遷移到一個氣候、面積、地理等與香港相若嘅地方,在當地複製香港既有嘅制度及文化,避過中國接管香港後出現嘅暴政。今日香港坊間或知識分子提倡建立嘅「新香港」大同小異,選址於愛爾蘭[2]、台灣[3]等地,而建立模式亦類近八十年代版本,喺不涉別國主權嘅方式,租借或購買該國土地。近日學者沈旭暉與其拍檔「房地產基金老闆」高廣垣推出嘅「特設城市」計劃,就有以下描述[4]:

移民離開香港一段長時間,等他日香港同大陸環境變化再考慮回來……我們可以組織集體移民,在海外建立新城市,一起重新共建屬於自己的家園。[5]

⋯⋯能否引入香港的優良制度,端看主權國家的意願。[6]

高廣垣解釋,此舉並非如立國,只是建立讓港人可一起生活的新城市。[7]

有如過往嘅「新香港」計劃,「特設城市」並無主權訴求,自然無法主宰移居地上嘅法制和秩序。其次,佢哋認為香港可以喺世界各地任意重建。第三,佢哋認為香港人要有「全球化公民」嘅身份認同,而非民族認同。換句話講,佢哋嘅主張就係矮化香港民族為不帶主權訴求、無祖地、甚至係無民族嘅「城市居民」 — 而呢個正正反映現時「新香港」論述嘅最大弊病。

居住地主權問題及新香港選址

香港民族嘅主權訴求係無庸置疑,由我哋追求民主嘅一刻,就等同索要香港嘅主權。有別於民族、國家合一嘅概念,學者方志恆論證出另一套香港民族主義 — — 「無國家民族主義」(stateless nationalism)(Fong,2019),主張香港民族毋須主權,取而代之追求嘅係「地方自治」。喺迴避挑戰中國主權嘅框架下,方氏折衷咁提出佢對香港民族主義嘅願景。但當民族並未管有居住地嘅主權(如帝國佔領嘅殖民地),或寄居其他國家作為少數民族,民族命運就由他人主宰。19世紀流散歐亞各地嘅亞美尼亞人、猶太人喺居住他國嘅情況下,被居住國嘅主體民族無情壓迫、遷徙,甚至屠殺。因此正如世上所有民族,香港民族需要一處土地去聚居,更要掌握該地主權,即成立主權國以保護族內各員;否定香港民族嘅主權訴求,形同忽略香港人嘅生存空間,隨時重蹈猶太人同亞美尼亞人嘅遭遇。

香港人用以安居樂業嘅新香港,其選址並非某一國際城市;正如世上眾多嘅民族嘅棲息地,要有其歷史意義,甚至民族嘅祖地(Smith,1999)。本文主張香港民族必須喺祖地上建立新香港 — 自由同民主嘅香港共和國,領土範圍即南京條約、北京條約以及英中香港界址專條中訂明之土地、附屬島嶼及領海。如何喺中國手上重奪依片祖地可以視之為香港民族獨立運動嘅短期目標;長遠而言,此處更係香港民族安身立命、繁衍之所。

香港 — — 作為祖地對香港民族嘅意義

香港作為香港民族嘅領土,具有潛藏嘅政治同文化力量;而香港亦同時係香港民族嘅祖地,對民族建構有無可取代嘅意義。祖地(homeland)又或譯成祖居地、起源地,其意義並非僅限於「居住城市」,更有民族歷史意義嘅領土。祖地對民族嘅重要性,早見於民族未誕生之時。學者史安東(Anthony Smith)形容民族嘅前身 — 族群原型(ethnie)同祖地嘅關係,當土地同人長時間交織,土地係點樣成為該族群嘅祖地:對族群原型嚟講,當特定嘅地理空間同特定族群有咗聯繫,該片地理空間係該族群嘅傳統發源地(或起源神話),或同族群嘅歷史軌跡密切相關,如重光、定居或盛世。……特定嘅領土同地貌亦藉此同歷史互相交織,變成族群歷史嘅重要元素,而土地亦變成具有歷史嘅祖地。(Smith,1999)

喺史安東對民族嘅定義,亦可以睇到祖地構成民族重要一環:

我建議將民族定義如下:一個具有名稱嘅人類共同體,佢哋喺視作祖地嘅地方定居;全體成員均擁有共同嘅神話、共享嘅歷史、獨有嘅公共文化,以及共有嘅法律同習慣。(Smith,2010)

正因祖地有其歷史性,奪回香港呢片祖地,更要喺依片香港人甚至其父祖輩出生成長嘅土地上建立主權國,本文主張祖地對香港民族極為重要,即使喺其他國家另建「新香港」亦無法取代。

香港作為祖地及領土,其對香港民族嘅意義,可分為兩方面:首先,從領土層面,香港從地理上賦予香港民族嘅身份意義。領土係定義族群身份嘅基礎,亦係用作區別「我者」同「他者」(Penrose,2005)。我哋無辦法將香港從香港人嘅意義割裂,因為族群身份本質上就具有明顯嘅邊界,而依個邊界正正係依片領土而嚟。即使過往中國民族主義混淆香港人嘅民族認同,香港呢片領土卻一直係香港人同中國人明確區分嘅根源,就算係處於殖民壓逼之下,呢種區分亦從未改變。

其次,從民族層面,香港作為祖地承載住香港人一切文化同人類活動,以及最重要嘅民族記憶。民族嘅記憶、神話、符號需要依附祖地之上(Smith, 2009),同時,人類天生有傾向(tendency)透過土地加強與歷史、記憶和神話嘅連繫(Penrose,2005)。民族內涵、文化等概念係結合時間同空間嘅有機體,而當我哋去敘述香港民族及其文化,亦難以同祖地割裂。空間同民族嘅連繫可見於自然地貌(例如山、海、河流等)同人為空間(例如建築、街道、紀念碑等)。

若果香港民族主動「流散」世界各地,而我哋用以連繫族內各員嘅空間,變成與民族歷史毫無交集嘅美國東岸嘅唐人街、倫敦街頭、墨爾本海邊,又或者係香港嘅「複製品」,例如日本曾經有一處仿製嘅九龍城寨景點。即使我哋能夠完全複製香港城市嘅外貌,但複製出嚟嘅將唔會係同一時空嘅連續體,內裏嘅文化、記憶、象徵意義會隨遷移而喪失。海外覓地再建「新香港」除咗切割香港依片重要祖地,同時亦將其附帶嘅經歷、記憶、神話、歷史同香港人永遠斷絕,海外建立嘅「新香港」最終只會淪為民族表徵嘅標本。

不為離散而離散 — 冇連繫嘅「離散」自絕民族命脈

現時海外建立「新香港」嘅論述,經常提及離散(diaspora)等詞[8],但單純嘅離開唔等同離散。為呈現祖地對離散族群嘅重要,本文引用學者William Safran對離散族群嘅定義:

1. 離散族群或其祖先自起源中心流散往兩個或以上,位處更邊陲、甚至係國外嘅地區。

2. 對祖地及其地理位置、歷史、成就,佢哋對此保有集體記憶、視角、神話。

3. 佢哋認為不被寄居地嘅社會完全接納,部分人更認為永遠唔會有可能被接納,因此自覺被隔離或無法融入。

4. 佢哋視祖地為真正、理想家園,而當情況許可下,佢哋或其後裔最終亦應要回歸祖地。

5. 佢哋認為有集體責任維持或恢復祖地嘅安全及繁盛。

6. 佢哋親身或透過代理人繼續維持同祖地嘅連繫。佢哋嘅同族意識與團結亦圍繞住依種連繫而建立。

(Safran, 1991)

其中第四至六點嘅原則,筆者認為有助審視「建設新香港」、移民問題等爭議。香港民族主義者並非視離開香港為禁忌,筆者亦理解中國對香港民族嘅迫害只會越趨猛烈,例如強制人口遷徙、送入集中營、政治或司法逼害,現實問題不得不面對亦令我哋思考,即使香港人不欲成為離散民族,亦終有一日「被逼」離散。離開並不等於危害民族認同及祖地意識,但離開卻缺乏祖地意識、切斷同祖地嘅任何聯繫,又或者喺外地唔再從事與祖地相關嘅政治活動,上述嘅離開與離散民族嘅本義相去甚遠。離散本質係帶有強烈嘅民族及祖地認同,同「全球化公民」嘅身份主張互斥。以「經濟城市」出發嘅移民計劃,能否令香港人嘅身份以「離散族群」延續?筆者試舉波蘭人嘅美國移民潮例子窺探一二:

自1880年起移居美國嘅波蘭人唔算係離散族群,佢哋嚟美國定居同返工,佢哋大部分嘅後裔都輕易與其他族裔通婚以及同化,唔再講波蘭語,亦唔再關心佢哋父祖輩祖地嘅興衰。(Safran, 1991)

由此可見,主動流散外地嘅新生活並無建構出所謂嘅「離散民族」,自身民族認同瓦解只係時間問題。海外聚居地只會淪為香港版嘅唐人街,又或類似加拿大溫哥華嘅港人置業社區 — — 但Hongcouver永遠唔會成為香港。

我哋無辦法永遠綑縛流亡嘅香港人及其後代嘅民族認同,亦難以剝奪海外港人自願歸化為其他民族嘅選擇(Shih,2007)。其次,即使香港人離散海外生活,作為少數民族難敵主體民族嘅政策同化(Kymlicka,2001),族裔性將難以維持。以美國離散嘅亞美尼亞人、希臘人、猶太人為例,佢哋嘅族裔性亦隨久居異地顯著下降(Waxman, 2010;Payslian, 2010;Roudometof, 2010)。離散亦會令移居美國嘅亞美尼亞人自願放棄早期移民嘅傳統價值,祖地嘅記憶、傳統、習俗都被美國價值同身份認同取代(Payaslian, 2010)。筆者認為香港人流散世界各地亦會面對上述民族嘅困難,例如民族意識下降、祖地影響力消彌等。筆者認為要克服上述危機,可借助香港民族主義及其祖地主張,強化重回祖地嘅意識,海外香港人民族意識下降嘅現象將得以緩和。而且,從亞美尼亞人、猶太人、希臘人居美嘅案例,反映宗教並非維持民族性嘅唯一因素。甚至當宗教對民族失去其影響力,祖地主張反而能鞏固族裔認同並團結族內各員(Safran, 1991),同時釋除坊間對欠缺強烈宗教背景嘅香港民族,難以抵過離散嘅質疑。

結語 — 新香港必定喺香港

猶太人曾經面對相同嘅問題而分成多派,有派別主張喺應許之地巴勒斯坦建立猶太國,亦有主張喺烏干達、阿根廷、肯亞等地重建海外「新以色列」,用以猶太人遷居當地;有派別甚至要嚴格遵從傳統教義,喺彌賽亞未再降臨嘅情況下,反對猶太人重回祖地建國嘅主張。猶太人矢志重返祖地,最終立國嘅結局俾到我哋啟示 — 香港民族喺當下歷史嘅十字路口,應該要抱有點樣嘅主張。

香港人離開嘅原因,若果最終只為喺某國家某城市定居,然後稱佢為「新香港」;而非以海外組織力量、返回依片祖地為最終目標,呢種離開只係純粹嘅移民,並無「海外新香港」聲稱「保留香港」嘅功能。本文引證無祖地主張嘅離開註定徒勞無功,只係流散而非離散。更重要嘅係,香港人一旦缺乏與祖地嘅政治聯繫及重返祖地嘅意志,民族認同亦註定隨逃亡過程中消亡。本文並無否定離開嘅現實需要,例如人身安全受威脅、活躍於海外政治壓力團體,甚至係組織流亡政府。筆者更希望透過重新審視祖地、離散等概念,呈現香港對民族建構、政治及文化嘅象徵意義。若香港人離開後,卻無重返祖地嘅意志,只會將香港主權拱手相讓 — 對中國而言,無香港人嘅香港係最為恰用,因為當香港人留喺香港,必定會鞏固港人嘅民族認同及保留活躍反抗力量。

1980年代民族命運嘅歷史關口上,香港人未有竭盡全力保衛香港民族嘅祖地,怯於與中國鬥爭。幸而,歷史機會再臨香港人手中,2019年嘅反中獨立運動令香港民族重新掌握自己命運。香港民族只有為香港主權奮力一爭,不再避禍遠走。妄圖喺外國「建立新香港」既會因涉及當地主權關係,聚居地政策將唔會由香港人主宰,香港人嘅文化、習慣,甚至係生計亦難以維持。「移民投資計劃」、「全球化身份」註定與貢獻香港嘅原來目標絕緣,香港人為此而放棄祖地及其意識,更為中國殖民者所樂見。

若你決志為香港民族一員,且願為此畢生奮鬥,請你不論身處何地,必須堅持重奪祖地嘅主張。新香港 — 民主自由嘅香港共和國,定必建立喺我哋現時身處嘅香港。

[1] 〈黎智英談建設「新香港」〉,《資本雜誌》第21期,1989年7月15日,《世代懺悔錄:香港前途考古札記》轉載 ,取自<https://medium.com/recall-hk/64-75173de29488/> 。

[2] 〈基金老闆擬海外建香港城首選愛爾蘭正與官員洽商〉,《蘋果日報》,2020年1月8日,取自 <https://hk.appledaily.com/finance/20200108/CXU6FTDY2AKTLFWPLSIKZKW54M/> 。

[3] 曾勸李倩怡回港自首嘅林榮基接受訪問時表示:「『光復香港』不一定要在地理位置上的香港完成,地球這麼大,可以在其他地方重建香港,台灣是目前最適合重建香港的地方,但是仍存在變數。」〈林榮基:重建香港 台灣是最適合的地點〉,《自由時報》,2020年6月20日,取自 <https://news.ltn.com.tw/news/politics/breakingnews/3203758/> 。

[4] 〈 沈旭暉:兩制是騙局倡海外建新香港〉,《蘋果日報》,2019年11月11日,取自<https://hk.appledaily.com/finance/20191111/AZ7E22EPT2JFHHPQ7Q3HDDBG6Q/> 。

[5] 同2

[6] 同2

[7] 〈港商冀創「香港城」可容5萬移民 當地政府反應冷淡〉,《經濟日報》,2020年7月30日,取自<https://inews.hket.com/article/2709399/> 。

[8] 例如學者沈旭暉曾提及:「假如不摒棄這種狹隘思維、不懂得如何以國際diasporic identity壯大香港人,不是放負、就是認命,我們走不出目前這難關。」、「Global identity從來是香港人的強項,這地方Born to be這樣生活。」取自<https://www.facebook.com/shensimon/posts/339765419693537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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